作者:塑料消泡剂厂家老总李三军
陈毅元帅说过,淮海战役的胜利是山东人民用小车推出来的。独轮车也经常伴随着山东老乡浪迹天涯、逃荒卖艺。我家的独轮车没花钱,是父亲自己做的。四十年前还是生产队的时候,农家小院有辆独轮车简直比现在的家用轿车实惠多了。
父亲将自家院里一棵老槐树伐倒,借来邻居木匠爷爷的斧头、锯、锛等家什,又跑到修理铺的朋友那里找来几条废弃的轮胎,开始了他的造车工程。
别看父亲一直生活在学校里,自小爷爷供他读书,后来师范毕业执教十几年,因时代和家庭的变故不惑之年才弃教从农,但是现实生活的曲折磨砺使得他好多本领无师自通,甚至超过了自小就在农田里滚打的老把式。白天跟着队里下地干活,晚上在院子里不停地刮皮、拉锯、凿孔。当时别说是电动工具,就连电灯也没有呀,幸亏那时的月亮比现在又大又亮。我和姐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仿佛在欣赏魔术师表演。有时姐姐会帮着扶锯,我也会帮着拉线,那小巧琳珑的墨盒很神奇,将吸足了墨水的线两端拉紧了,用手在线的中间一拉一弹,一条笔直的散着香味的黑线就出现在木头上。
经过十几个夜晚的不停劳作,一辆崭新的独轮车大功告成,就是车轮是旧轮胎修补的,有个裂缝处还用布条密密的缠着,但不影响使用,而且还是个明显的记号,便于识别。
在当时机械缺乏、“人定胜天” 的年代,我家的独轮车经常会跟着村里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转战于修渠筑路的工地上,年底会给我家挣一笔不少的工分呢。
有时农闲的时候,父亲还会推着车子出去做点生意,赚点钱补贴家用。我还没有开始上学,经常做为跟班一起出去,这也着实让已经读小学的姐姐羡慕不已。
一个冬天的早上,家家还没开门的时候,父亲带着我,推着满满一车自留地里刨的地瓜,到五里之外的油田家属厂区换钱。父亲为了教我算数,故意要我算账收钱,他负责过称。当时是六分钱一斤,我问为啥不卖五分一斤,好算账,被忙着过称的父亲瞪了一眼,便不敢作声。没过多久,地瓜就卖光了。父亲将钱清点完了,八块多呢!当时一个劳力在地里干一天有时还挣不到一毛钱。
回来的路上,路过供销社的饭店。说是饭店,也就蒸蒸包子、炒个花生米吧。远远地看到包子出笼了,腾腾的热气裹挟着诱人的肉味以及笼扇的清香扑面而来,我努力地吸着,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胖的蒸包,肚子叫得厉害,两腿迈不动步了。可父亲推着车子只管往前走,我也只好跟上,不时回头吸几口香味。还好没走多远父亲将车放在副食百货门口,给我买了一包“青食”牌饼干。边走边说:“看你刚才那样,十个包子五毛钱,不等到家就得吃光,这包饼干两毛七,里面有二十块饼干,你可以留着慢慢解馋。” 我好崇拜父亲的精明。
那年家里喂了一头猪,应该是一 “条” 猪。粮食还不够人吃呢,哪有猪的份。全部是我和姐姐割草给它吃,快一年了,也不过一百来斤,肚子扁扁的,像条大鱼,用现在的话说,标准的绿色瘦肉型。它和我的关系特好,可以让我骑着在院子里转圈圈,不过要在他背上垫上干草,不然屁股会被硌成两半。
快过年了,为了卖个好价钱,父亲决定把猪送到济南,堂姐来信说那里价格比我们这里高一倍呢。
父亲在独轮车的两侧各固定一个大箩筐,我和猪一边一个。他知道,只要有我在,猪不用他操心,甚至不用捆绑。上坡我就帮父亲拉车,下坡我要马上进到筐里平衡车子,累了就停下来吃点干粮,顺便教我识字读书。
从我家到济南南郊堂姐家里大约八十公里,步行一天是跑不到的,晚上我们到了济南东郊王舍人庄。当时的那里比不上现在的乡镇繁华,别说没有宾馆,就是有我们也住不起呀,再说我还要照顾猪呢。多亏那时民风淳朴,我们借宿一家小院,不光不用花钱,房东还给我们烧热水,人和猪用就都解决了。房东大娘见我们父子还算整齐,竟然把我们让到他儿子的新房里住,儿子媳妇回门去娘家啦。
可能是白天赶路太累,我烫了脚,躺在暖暖的新被窝里,睡得死沉。早上醒来发现我竟然结结实实的尿了半床新褥子。站在房东大娘面前,父亲涨红着脸,搓着双手,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等待着发落,我躲在他后面偷看着。出乎意料,大娘竟然拍手叫好 “童子尿、被窝泡,来年孙子早来到!”现在想来,大娘重孙子也该抱上了。
堂姐的家住在港沟镇燕棚窝村,现在的南部山区。虽说距离济南市区不过二十公里,但貌似不高却怎么也爬不到尽头的山路对于生活在平原地区的人来说确实是意志的考验。腊月天里父亲敞开了棉袄,额头上不断渗出细细的汗水,顺着沟壑似得皱纹慢慢凝聚成一颗一颗晶莹的珍珠,被父亲一摆头甩到后面,套在车把上的襻(pàn)带深深地勒进父亲肩头的棉袄里。
也许为了弥补昨夜的过失,我先是奋力拉车,但先天营养不良的小身板,对于上坡的车子几乎无济于事。接着我又提议要猪下车随我跑,父亲迟疑了一下,毕竟是远离家乡的山路上,这头猪可是全家人所有的年货呀!肯定是父亲实在太累了,一向做事谨慎的他竟然答应了我的提议!为了以防万一,父亲用绳子一头系住猪的一条后腿,另一头系在车子前部。
这时,拖拉机压出的挺宽敞的山坡路上,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赶着一头猪,猪拉着车子,后面一个先生摸样的中年人满脸洋溢着笑容,扶着车子往前走。小男孩还不时对着驻足观看的路人得意地摇头晃脑!
堂姐的儿子比我小一岁,长得像他家门口的大青石一样结实,看起来像比我大不少,堂姐要他喊我舅舅,他很不服气,但不影响带着我满山疯跑。最好玩的要数穿过村子的小溪,水流潺潺、清澈见底,奇形怪状的鹅卵石遍地都是,把我两个口袋都撑破了,也不能怪我贪心,带少了回家不够分呀!
在堂姐的帮助下,几天时间,父亲把猪卖掉,用卖猪的钱收购了满满一车子山货,什么核桃、山枣、柿饼,那年代物资匮乏,流通也差,平原地区极少见到这些东西。这不刚刚乘坐摆渡木船返回黄河北岸,在一个不知名的集市上,一会儿就卖完了。
坐在空荡荡的车子上,我心里忽然充斥着一种好友永别的情绪,很不高兴,默默的跟着父亲回到家里。邻居们都来看望我们爷俩,人缝里不时钻出我的小伙伴,很快我的鹅卵石就被抢光了。那时全村没几个进过济南城的,我也算见过大世面啦!父亲和人们聊着外面的见闻,不时还会夸赞那辆很给力的独轮车。
到今天,父亲被我接出老家十几年了,已经去世五周年。老宅一直空闲着,满院子杂草丛生、残垣断墙,唯有那辆结实的车子,仍然完整地停在大门底下,就像父亲的灵魂一样,静静地守护着老宅,守护着他的儿女。
作者:塑料消泡剂厂家老总李三军
该文章于2015年1月23日发表于《齐鲁晚报》;并获得中共济阳县宣传部 “2016年度优秀文艺作品” 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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