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0-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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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存有道
比我年龄大的人,大都对自留地有着极深的感情,那感情,应该不差于乞丐对白面馍馍的记忆。当时的政策,按着本村人均土地的百分之五作为自留地,分给各家各户自主使用解决蔬菜需求,我们队里的自留地,没有一家种蔬菜,全都是种植粮食作物,正是这个百分之五的四分地,给我们家提供了百分之八十的口粮。队里的出工,父亲是最全的,自留地的侍弄,父亲起早贪黑,还发动全家,人人参与,收完小麦马上栽种麦茬地瓜。无论种啥开始都需要先挑水,大哥不在家,我们姐弟仨太小,大叔家的玉兰姐姐经常过来帮忙。也多亏了自留地的顶头就是一条水沟,为了方便担水,父亲在地头和水沟之间平整出来大约半分地的矮坡地,坡地外面边缘处挖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土井,取水很方便,一桶水刚刚提出水面时,眼看着水井周围的一股股清泉往中间冒,另一只桶还没下来,井里的水就又满了。父亲在坡 地上种上白菜,我和姐姐经常在太阳即将落山时过来,用水壶一棵一棵地给白菜压水。人勤地不懒,单单这点坡地的几十棵大白菜就能装满满一大推车,更不用说收获的粮食了。这块自留地和那点小小的坡地,教会了我和姐姐怎样种植小麦玉米地瓜,怎样侍弄白菜茄子辣椒,以至于现在五十多岁了,经常冒着吃坏肚子的风险,也不忍心倒掉剩菜剩饭,尤其是那颗颗饱满的麦粒包含了多少辛酸和汗水,恐怕今天的农民也很少有那种体验。
看看今天的麦收,大型联合收割机匀速跑过,麦浪似帅气小伙儿眼看着理成了标准的寸头,收割机欢快地吐出金黄色麦流,直接装入粮贩的车里。刚刚从城里工厂下班回来的麦田的主人,收好粮贩的网银转款,开车回家休息。地头上杨树下,只有老主人手里拿把磨好的镰刀发着无用武之地的感慨。
当年自留地的麦收要是用镰刀,那可是被人耻笑的偷懒!麦子熟了是要用手拔的,捆好的麦个子,用铡刀将根部一端切下来,是厨房里很好的烧柴,早已被列入收获之列的。拔麦子不仅需要力气,还要掌握要领,两只脚前后站稳,弓下腰,一只手将一把直立的麦子攥紧,另一只手在这只手的下面一点,用力往后拢,这把麦子便连根拔出,随后稍直身子,抬起前脚配合,将麦根带出的泥土磕落地下。即使身强力壮的庄稼把式,这活一天下来,走路也会歪歪扭扭,吃饭时候拨个咸鸭蛋麻肿的手指也不灵便了,整个身体像走了型一样。没有包严的头发和脖子里都灌满了尘土,和着汗水粘在身上,那瘙痒那臭味越是休息越来折磨人。父亲双手扶腰慢慢直起身来,看看这沉甸甸喜人的麦穗,想想小儿期盼的白面馒头和一家人全年的保障,也算是累并快乐着!
那时我家有三块祖传的非耕地,都长着枣树,最大的一块有三十来棵,南北走向分为两行,最南端有爷爷奶奶和母亲的墓地,坟头朝向东南。听老人们讲,这枣树只是我们祖上家产的冰山一角。爷爷长眠的地方是他生前自己看好的风水宝地,是全村唯一一处经历了“平坟运动”而没有被动过的墓地。
我的第一个岗位就是被父亲安排看枣,除了每天早晚各一次捡拾树上落下来的枣子,还要注意一些顽皮孩子,枣子长得很密,从远处扔个土坷垃就能砸下不少,父亲说了,年底的猪肉和鞭炮可全指望卖枣的钱呢!
八月十五前后,绝大部分枣子都红了,全家开始根据熟透的先后,一棵一棵打枣,打枣时我的主要任务是选择闷酒枣的枣子。我总是提着竹篮子,在远处寻找,我知道又大又圆的枣子才会跑得越远,落到草丛里的才会没有半点伤痕,红得发黑的才是标准的乌枣。几天下来,我们家十几间房顶全晒满红红的枣子,还要在院子里铺上席子晾晒,我的任务又变成了每天翻枣,七八天后,父亲就会一次一次送到收购站卖掉,当时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我选好的枣只需晾晒两三天,稍微跑跑水分就可以闷酒枣了。父亲提前将三个大酒坛清洗晾干,在一个小盆中倒入大约一斤白酒,分批将枣子浸过白酒,再用笊篱捞出,发现有伤痕或者有虫眼的继续剔除,将合格的倒进坛子里,直到将坛子装满,最后再往坛子里倒入半斤酒,扣上盖,盖子上面糊上黄泥,黄泥上面再盖上两层藕叶,藕叶外面再用黄泥糊严,放到里屋阴凉处,年底开坛枣子鲜红脆甜,拜年时好多人家都拿酒枣当作稀罕物给小孩吃,我从没有遇到谁家的能与我家的相比。
父亲可是闲不住的人,那时做生意会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但是自产自销是允许的。可能为了取得我们姐弟仨的支持和树立我们正确的价值观吧,父亲常说,正当做生意不偷不抢不坑不骗没啥丢人,倒是怕苦怕累好吃懒做才饿死活该!
秋后农闲时,父亲从东屋翻腾出来一些我不太熟悉的家什,将队里分的花生炒熟拿到集上卖掉,将大豆做成豆腐皮送到济南小叔单位的食堂里换钱,单是队里分的那点东西用不了几次就没了,父亲还从外面买回原料加工,有工作组问起来就说用队里分的,自产自销。
队里分的最多的要数地瓜了,也是最不值钱的,父亲要姐姐擦成细细的丝,经过清水浸泡,反复挤压、沉淀、晾晒,做成地瓜淀粉,选个晴好的天,旋成粉皮,然后走街串巷用粉皮可以换回来其他粮食填补口粮。每次旋粉皮大姐都是负责最重要的烧火,她把火烧得很平稳,锅里的水保持沸腾。父亲将调和好的粉浆用勺子倒入在沸水上旋转的铝盆里,火候一到将铝盆取出放到冷水里再将粉皮轻轻揭下来,递给二姐,然后又麻利地在铝盆底部擦上一点食用油,重新放在沸水上旋转,准备做下一张。二姐此时负责晾晒,她把父亲刚刚揭下来,又软又滑冒着热气的粉皮,放到用秫秸穿成的晒板上,仔细地展开摊平。我负责保卫工作,此时绝对不许鸡鸭鹅靠近,等到晒干就不怕了。我特盼望父亲和二姐有谁不小心将粉皮弄破一张,加上酱油一调可就是我的美味啦!